芬奇家木门上的水晶已经消失不见，但花纹没有磨损，应该不是被人强行抠下来。周岩因此稍稍放心，莫宁似乎没有在这方面太过留意，上前敲门三下，然后退后一步，与周岩并肩而立。
不一会儿，门里响起克莱尔的声音：“谁啊？”
“我们是接到请柬来的，周岩和莫宁。”周岩说，“昨天我们也来过，向您传达卫斯理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克莱尔就将门打开。今天的她精心打扮，卷曲的金发梳得整齐，在脑后盘起，两侧额角各垂下一缕，还画了淡淡的眉毛，眼睛虽然略微红肿，但在拍过脂粉的脸上看起来兵没那么憔悴。她戴着红宝石项链，穿着白色的碎花长裙，与“芬奇夫人”的身份异常相符。克莱尔开门之后站在一旁，摊手邀请周岩和莫宁进来，说：“欢迎，不好意思，让你们等久了吧？”
周岩觉得有种异样感，心想：“这种时候，做主人的应该这么说吗？”但这种想法也只是藏在心里，他可不想脱口而出一些没凭没据的猜测，就破坏难得的心平气和谈事情的机会。
莫宁倒是比较热情，她面带笑容，拉着克莱尔的双手，嘴巴一张一合，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。克莱尔看了她一眼，然后握着她的手，慢慢跪了下去，说：“非常抱歉，莫宁小姐。昨天我情绪失控，对于我无理的举动，向您衷心地表示歉意。”
“你快起来，快起来啊。”莫宁急的语气中都有哭腔了，“本来就是我不好，你快起来啊……其实……是我的错啊……”
克莱尔低声啜泣，莫宁则是和她一样跪下，抱着克莱尔的头放声大哭。两个女人的悲情戏足足上演了十分钟，才偃旗息鼓。此时，莫宁把一直拿在手中的布袋子塞到克莱尔手里，说：“芬奇太太，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你女儿吧。”
克莱尔打开布袋，拿出里面的东西仔细端详，说：“这不是爱丽丝的小熊吗？原来在你这儿啊，昨天晚上因为没有这个小熊，那孩子一直睡不着，还和我发了好大一阵脾气。”
这个小熊布偶不仅异常干净，而且相比昨天还多了两朵白色的布花作为装饰。这正是莫宁彻夜不眠的成果。
“原来她的名字叫爱丽丝啊。”莫宁拭去眼角的泪滴，“名字和她本人一样可爱。”
“是啊，她刚出生的时候，眼睛就特别大。”克莱尔的视线飘向左下方，神色温柔，“我丈夫第一眼看见她，整个人足足呆住了好几分钟，要不是产婆提醒她过去抱一抱，估计他还能再看上好几天。当时她抱着爱丽丝，对我说：‘以后我会赚很多很多钱，让咱们过上好日子’。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话的了，应该是损了他几句，我还记得他听到之后也不生气，只是看着我傻笑……”
就在莫宁和克莱尔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，继续进行廉价剧院才会上映的家庭悲剧桥段之时，周岩正审视屋内的陈设。他曾猜想一夜暴富的卫斯理·芬奇家中会何等的富丽堂皇，会添置多少名贵家具，实际上，这间屋子里根本空无一物。要不是周岩事先知道这里是谁的家，可能都要认为自己走进了流浪汉的窝棚。他们所处的客厅里，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桌，凳子都只有一把，没有吊灯，没有窗帘，没有装饰，甚至连根蜡烛都没有。现在室内的光源，完全来自洒进窗户的夕阳，要是周岩和莫宁在路上磨蹭一会儿，现在这出苦情戏就得在黑暗中登台。
原本正泪眼婆娑回忆往昔的克莱尔留意到周岩四下扫视的目光，拉着莫宁的手，和她一起站起来，对周岩说：“让周先生见笑了，您知道的，我丈夫为了做生意欠下了不小的债务，偏偏又这么不走运，被主神带去了神国……在今天你们过来之前，我已经尽可能地卖掉不必要的东西还债了。哎哟，瞧我这糊涂蛋，忘记给二位留两把椅子了。”一边这样说着，克莱尔一边挤出笑容，双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腰间，摆弄着线头。
“不要紧的，芬奇太太。”莫宁说，她知道克莱尔·芬奇只是在强颜欢笑，可他们俩与克莱尔非亲非故，没有立场说出“不要硬撑”这种话。莫宁拿出当掉两柄剑换得的钱，不容克莱尔推脱，硬是放在桌上，然后握着克莱尔的双手说：“芬奇太太，没能保护好您先生是我的失职，这些钱是我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补偿，请您务必收下。”
“不，我不能收。”克莱尔想要抽出双手，但拗不过莫宁的力气，“莫宁小姐，行商遭遇不测这种事情，我早就有心理准备。只是他不走运，我运气不好，怪不得旁人的。这钱，你还是拿回去吧。”
莫宁不说话，摇摇头，坚定的目光看着克莱尔。两人对视许久，最后克莱尔败下阵来，说：“好吧，我收着，就算是给爱丽丝准备的。”
“除了这一点钱之外，我这边这个东西，才是最重要的。”周岩伸手入怀，准备拿出开矿许可证明书。
“等等，我们先吃饭吧。”克莱尔说，“我这就去把爱丽丝叫醒，这孩子还在楼上睡觉呢，你们二位现在这里等我一会儿，马上就下来。”
克莱尔撂下这句话，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，而周岩都来不及用言语将她拦下。他把已经抽出一半的证明书揣入怀中放好，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子上，摘下帽子，用指尖挑起，转了起来。
“怎么这么着急？有点奇怪啊。”周岩说。
“毕竟这么大的事发生在她身上，或许还没调整过来吧。”莫宁一边说着，一边站到桌子边上，就在周岩的左手旁。周岩示意她尽管搬过凳子坐下，她却只是摇摇头，微笑着，一言不发。
过了将近十分钟克莱尔仍旧不见踪影。
“事情有些不对劲。”周岩扣上帽子，拿起手杖，“跟我上去看看。”
他和莫宁先是在楼下喊了两声，没有收到任何人的回应，接着在整个一楼扫了一圈。大厅西侧是厨房，东侧是书房，两个房间都空无一物。厨房没有任何做饭的痕迹，那今天这顿“晚宴”到底是怎么回事？怀着这样的疑惑，周岩和莫宁一点点摸上二楼，两人贴着墙根，压低身体，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响动。
“不对，有血腥味！”
周岩说出这句话后直起腰，加快脚步，循着气味摸到房门前，想要推门而入，却发现已被锁死。他用力一踹将门打开，令人震惊的场景暴露在他和莫宁面前——克莱尔仰面躺在地板上，胸口插着一柄匕首，鲜血已将衣衫染红，而她身边的小床上，一个小女孩趴在上面，血肉模糊，而且血液早已干涸，不再流淌。在小女孩遗体的身边，端端正正地放着莫宁昨天修补并装饰过的小熊布偶，那个微微扬起的嘴角，仿佛在嘲笑周岩和莫宁，嘲笑他们小看了绝望是多么令人痛苦，以及绝望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。
“啊，啊……啊……”莫宁见到这样的场景，双手捂住嘴，以免自己崩溃地大哭，她摇摇晃晃地，靠在门边上才免于摔倒，眼泪滚滚而下，却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周岩双手紧握，指节泛白，心中闪过无数可能性，想要做出尽可能合理的选择。
可惜，他今天没有这样慢慢思考的机会。
正当周岩和莫宁不知所措的时候，楼下突然乒乓作响，脚步声大作，还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，就被几个全副武装、披坚执锐的骑士制服，像个犯人一样从楼上押了下来。
“妈的，还是来晚了一步啊。”领头的人说，“你们两个还真是畜生啊，连小孩子都不放过，啊？等死吧，把这两个杀人犯带走！”
这个声音，周岩再熟悉不过。这群人是东区保安队的骑士，领头的这个就是东区的保安官——弗朗哥·费南迪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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